【名家新作】郭姜燕:穿越人海的流星雨(下)「from《小文学》05期」

接上篇

一
大家发出一阵嘘声，无奈地继续除草。莫茗咬紧牙，再也不想求助那个“卑鄙小人”，一狠心终于把那株草除了根，手上又多了一个水疱。
等大家终于忙完，洗净手走到食堂时，傻了眼。其他班的同学早就吃完饭回去休息了，菜盘子里只剩下汤汤水水，饭也变得又冷又硬。大家开始新一轮的唉声叹气，
将就着吃了一顿冷菜冷饭。
“赵指导，我抗议！为什么不告诉我们抓紧时间到食堂吃饭？干这么苦的活儿，连饭都吃不饱，不公平！”
赵指导呵呵一笑：“唉声叹气地干活，跟唉声叹气地吃饭，不是绝配吗？”
“反正你偷吃了零食也不饿。”不知谁嘀咕了一句，大家顿时安静下来，看向赵指导。
可他只是挥手来了一句“回宿舍午休”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大家议论纷纷，这个赵指导就是成心的，明知道我们会吃不上热饭，就是不提醒。
“唉，只许州官放火，不许百姓点灯。人家是指导员，我们是来‘改造’的，有什么意见可提？这才刚开始。”有人幽幽地说道。
人群顿时不闹腾了，大家往宿舍跑去。是啊，这才刚开始，午休时间很短，下午还得干活呢！

二

“莫茗，你说我们是不是上当了？”回到宿舍，夏蓉蓉躺在床上问道。
莫茗也睡不着，她手心里的水疱这会儿正疼呢。她说：“我们是上了自己的当吧？把这活动想得太美好了，落差太大。”
“嗯，怪不得我们在教室里欢呼时，班主任脸上挂着那种高深莫测的笑呢，他一定早就料到这一天了。”夏蓉蓉看到莫茗手上的水疱，心疼地说，“很痛吧？谢谢你帮我！对了，我带了治疗用的喷雾，给你喷点儿试试。”
夏蓉蓉说着，就去翻自己的包，一不小心将莫茗的衣服划到了地上，衣服里掉出 一张 字条，正是赵魏给莫茗的那张。
莫茗下意识去抢，却被夏蓉蓉拦住了。她直勾勾地瞪着字条，话却是对莫茗说的：“说好的三人行动，你们打算甩了我？”
莫茗觉得自己真是哑巴吃黄连。自己明明很无辜，可刚才下意识去抢字条的举动，看起来不就是做贼心虚吗？一时间，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夏蓉蓉。
见莫茗久久没有说话，夏蓉蓉将字条和喷雾一起狠狠塞回她的衣服里，然后躺回床上不出声，连集合也没和莫茗再说一句话。
下午，女生被指派去厨房帮忙，男生被分配去松土。走进后厨，女生们傻了眼，案板上是堆得像小山一样的土豆。
“我可以戴手套吗？”莫茗知道土豆的汁液染到手上不及时清理会很难洗干净，手指会很难看。
来巡逻的赵指导笑着说：“我们这里可没有手套，你要是自备了可以戴。”
莫茗噘着嘴想：谁知道要削土豆呀？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拿着手套来吧。
夏蓉蓉向来主意多，莫茗下意识地望向她，却见她不知何时捡了个塑料袋套在手上，正一声不吭地削着土豆皮。要是往常，夏蓉蓉一定会将袋子一分为二，给自己一半，只是现在……莫茗有些难过。
没找到塑料袋，莫茗便徒手削了起来。没过多久，夏蓉蓉也把袋子摘了下来。原来夏蓉蓉套着袋子的手总是打滑，莫茗削好了三只，她一只还没搞定。
这下公平了，大家都变“小黄手”吧！莫茗在心里偷笑了一下。
不知为什么，莫茗觉得自己渐渐爱上了削土豆这件事，乱七八糟的苦恼似乎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。尽管手心的水疱一碰就痛，但把土豆皮一刀一刀削干净的简单与专注，让她的内心变得纯净而轻盈，仿佛削土豆是最要紧的事，也是最快乐的事。
没有人说笑，没有人叹息，大家都沉浸在劳动中。
吃晚饭时，莫茗觉得每一口米饭都比以往香。但看着夏蓉蓉阴沉的脸，莫茗的心情又低沉起来。

三
低沉的空气，一直持续到第二天。实践基地每隔一天就会安排一项竞赛，这天是羽毛球比赛。莫茗小学时便爱上了打羽毛球，每年都会参加集训，六年级时代表学校参加过市里的比赛，得了一回单打冠军呢。只是现在，她已经很久不打羽毛球了。
再次上场，莫茗很兴奋，毫无悬念地在本校胜出。同在实践基地的另一所初中的学生前来邀战，他们推选出一个人高马大的女生，动作十分专业。莫茗拼尽了全力，还是渐渐落后了。
她咬咬牙，将球拍换到了左手。视线扫过围观同学，捕捉到了夏蓉蓉担忧的目光。她冲夏蓉蓉咧嘴一笑，转头狠狠盯住了对手……
一点点地，莫茗追上了比分。然而，对方忽然一个大力抽球，莫茗伸出球拍拦住，却没能承受住那么大的力道，球拍被震飞出去。比赛终了，莫茗落败，浑身大汗的她感觉眼眶热热的。
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，她回过头，看到了夏蓉蓉。她眼圈红红的，小声说：“你尽力了！手还好吗？旧伤不要复发了。”
是啊！莫茗获得单打冠军后不久，就在一次比赛中伤了手腕，当时她的御用拉拉队员夏蓉蓉就在现场。虽然后来恢复得八九不离十，但不再适合长期练习，莫茗才将这
个爱好搁置下来。
“别难过，我给你报仇。”
另一只手在她肩膀上按了按，居然是赵指导。原来，轮到指导员们进行比拼了。
莫茗有些感动，更多的是紧张。对方的指导员高大壮实，赵指导往他跟前一站，简直就是小鸡和老鹰！莫茗暗暗祈祷赵指导不要输得太惨。不只是莫茗，大家的想法都差不多，尤其是对方学校的学生，因为莫茗的落败自信心极度膨胀，加油声喊破了天。
对方发来的第一个球便是带着风声的，很猛。
赵指导一扬手，球撞在拍子上，反弹过去，看起来毫不费力。行家一出手，便知有没有。
莫茗看出来赵指导身手不凡。
果然，虽然对方球技高超，扣杀凶猛，赵指导总能一次次化险为夷。眼看胜利在望，他忽然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，捂着胸口从场上退了下来。他的妻子赶忙跑过来，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颗巧克力，剥开，塞进他嘴里。赵指导猛力地嚼着，咽了下去。
莫茗猛然明白了，赵指导肯定有低血糖。莫茗也有过这样的状况，一次学校排练大合唱，她忽然感到眩晕，出了一身虚汗，后来老师让她吃了几片饼干，她才舒缓了。
果然，赵指导吃完巧克力，惨白的脸色缓解了些，休息片刻，对大家抱拳说：“抱歉，刚才血糖低。继续！”
赵指导重振雄风，很快锁定了胜局。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，莫茗忍不住和夏蓉蓉相拥庆祝。
赵指导走过莫茗身边，对着她挤了挤小眼睛，笑着说：“痛快了吧！”
莫茗用力地点了点头。

四

“莫茗你看，我这手都有老茧了。”羽毛球赛后，夏蓉蓉和莫茗的关系缓和不少，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那张字条的事情。
莫茗摸了摸夏蓉蓉的手，老茧当然没有生出来，不过粗糙了不少。自己手上的水疱也已经好了，只有淡淡的痕迹。明天就该离开基地了，这里发生的一切，会不会也像这水疱的痕迹一样变得淡淡的，最后消失无痕呢？
晚上，莫茗辗转难眠。今晚就是流星雨降临的日子，她的疑团还是没有解开，但她下定决心不去看那场期盼已久的流星雨了。不知道赵魏会不会偷偷溜出去看呢？就在迷迷糊糊之际，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。
开门一看，原来全班同学都被喊醒了。
赵指导在走廊里踱着步，见到有同学出来就低声说一句：“一会儿有流星雨，看不看？”
就这样，大家穿好衣服，蹑手蹑脚地跟着赵指导走出实践基地的大门，爬上了不远处的小山坡，一起坐下，天空漆黑一片。
赵指导居然抱来了一大盆炸薯条，好几天没吃到零食的同学们一下子炸开了锅，赵指导认真地说：“这些，都是大家辛苦劳动换来的！”
在大家“零食配故事”的呼声中，赵指导小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。赵指导说，他从小动作协调能力就不行，学习广播体操都要比别人花费更多时间。他一直很自卑，直到接触了羽毛球。他爱上了打羽毛球，并沉迷其中，虽然没参加过多少比赛，但打球时拼尽全力的畅快感，让他忘记了自卑。也许专注过程比专注结果更重要，投入了，就获得了。

投入了，就获得了。莫茗在心里咀嚼着这句话。是啊，无论是这次实践，打羽毛球，还是友谊 ，只要全身心投入，就足够了。她忍不住抬眼看向夏蓉蓉，发现她也正望着自己。
“对不起……”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，随即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一旁，但两双手却紧紧地拉在了一起。
突然，流星雨出现了。漫天的流星，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灿烂与畅快。莫茗对自己说：不要忘记此刻，不要忘记今晚。
回宿舍的时候，莫茗被赵魏拦下了。赵魏狡黠一笑，扬扬不知何时从赵指导那儿拿回的手机，里面拍了很多流星雨的照片。“看看，我的摄影技术不错吧！”
莫茗没有心思，犹豫很久，忍不住问他：“你为什么只邀请我去看流星雨啊？”
赵魏一脸莫名：“我邀请的不是你和夏蓉蓉吗？你们啊！”
莫茗愣了片刻，这才顿悟：“you”还有“你们”的意思！原来自己和夏蓉蓉都误会了赵魏。
心下释然，但她还是忍不住吐槽他：“你的英语是体育老师教的吗？‘Just you and me’是‘只有你和我’的意思好吧！这 里‘you’不是‘你们’的意思！”
赵魏挠挠头，大大咧咧地笑了，莫茗也忍不住笑了起来。
回到宿舍，莫茗很快就睡着了，仿佛此前的难以入眠就是为了等候这场流星雨似的，这场友情的流星雨。
第二天，大巴车早早等在操场。莫茗看到班主任笑嘻嘻地在操场等着他们，别的班的指导员都在场，唯独少了赵指导。
原来，赵指导昨天夜里私自带大家出门，，正在挨领导批评，有可能还会被处罚……
莫茗的手揣在口袋里，手心的那串“项链”快被汗水融化了。这是昨天捡豆子的时候，她偷偷用黄豆和黑豆穿的，专门给赵指导的。莫茗没有犹豫，向办公楼走去，尽管她还没想好见到赵指导该怎么说。
“嗨，我们一起去！”莫茗一回头，左边是赵魏，右边是夏蓉蓉，他们俩笑嘻嘻地向她伸出手。
他们三个一起并肩向前走，在他们心里，那场流星雨不仅是太空的奇迹，更是赵指导送给他们的珍贵礼物。

全文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