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在我只有七岁的时候,就遇难离开了。走得太过年轻,也太过冤屈,我相信他的心里,一定留有许许多多的遗憾。譬如,他还没有来得及吃一顿晚饭;譬如,他还没有来得及跟他的妻儿道别;譬如,他还没有吃到约定好了的女儿的喜糖;譬如……
这些,是我长大以后,开始慢慢品到的。父亲,其实在我的心里,只是一个概念,一个影子,我甚至想不起父亲的模样,也无法在梦里相见。然而,父亲在短短的时光里留给我的记忆,却像一杯时光流里的酒,在漫长的岁月里,让我品味,让我汲取。
我的父亲,在我出生的地方出生,在远方去世,享年41岁。(其实也不远,就在溆浦的思蒙。但在那个时候的我看来,足够远,远到我目送走了父亲,却再也无法目接他归家。)父亲有一个说话吐气带着满嘴臭鸡蛋味的母亲,和一个从死人堆里躲过一劫之后就开始花天酒地糟蹋人生的父亲,还有一个姐姐,一个哥哥,和三个弟弟,两个妹妹。这种情况,其实在那个战乱纷飞的年代,并不稀罕。但我还是很敬佩我的奶奶,竟然能够在残酷的环境里,以一个柔弱女子的力量,拉扯大了八个孩子。
我的记忆里,父亲是几个兄弟中,最为和善的。印象中,父亲总是爱笑,一般很难有事情让他发怒,即便犯了错,母亲怒言相向,父亲也是连连道歉,主动承认错误。
爷爷并不待见我们这个小家,我们一家居住在木房的最右端,旁边就是爷爷独自居住的中堂屋,矛盾时时会有。我虽然只在那个家生活了不足九年,但记忆里关于爷爷部分的,一直没有欢愉的内容。可我的父亲,依旧对这个百般挑剔的爷爷,孝顺有加。端午节,总是包好长筒肉粽,让我和哥哥给爷爷送过去。过年的时候,打了糍粑,总是不忘让我们兄妹给爷爷送些。坦白说,我那个时候,心里边挺不乐意的。
记得父亲去世后,母亲曾跟我提起,说父亲活着时爷爷就看不起我们一家,觉得父亲屠夫的行当让他丢脸,很多次其他叔叔因为某些矛盾欺负父亲时,爷爷都视而不见。但父亲从未计较过这些,当爷爷由于泡女人被打得满身是伤,起不了床的时候,只有父亲一人,背着他往医院赶。然而,父亲遇难身亡之后,爷爷却当着家乡邻里亲属的面说,小儿媳死了,他三日不思茶饭,“猪屠夫”死了,他该吃就吃,该睡就睡。
母亲跟我讲起这一段的时候,我还小完全不能理解父亲对待爷爷的态度,在那时的我看来,黑是黑,白是白,面对爷爷,父亲这样黑白不分,真真是懦弱到让人生气!
《弟子规》
亲有疾,药先尝
9岁随母亲改嫁后,11岁又遭遇母亲生病瘫痪,因为母亲的病,三年中我跟继父的关系白热化,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与坚强,我独自承受着心理压力与憋屈,在母亲的病床前侍奉着,直到我步入初中,母亲能够下地走路。
多年以后,在时光的流里,我慢慢成长,慢慢经历,在走走停停的岁月里,才渐次懂得,有些人,你是永远没法去恨的;有些人,你是永远没法讲理的。我开始慢慢懂得,父亲不恨爷爷反而以孝待之的根源。
正是因为我从父亲少有的故事里,品到了这个,很多年后,当我踏入怀化这片热土,只身奋斗在陌生的故乡城市里,选择了放下,原谅和宽恕自己在重组家庭当中受到的不公正待遇。我开始真正明白了何为大爱,何为至孝!
父亲的大爱与至孝,并未感化爷爷冰冷的心。但我的放下与宽恕,却换来了我与继父的冰释前嫌。
父亲这杯酒,在停停走走的岁月流里,会愈来愈醇香,而我也会渐渐明白,爱的真正意义,孝的真正价值!
2016.9.22
向爱 90后小女子,祖籍湖南怀化溆浦人,现居湖南宁乡。爱爱生活圈创始人,宁乡诗散文协会理事。喜欢旅行和写作,阅读与交友。独守安静,群居随和。13岁开始发表处女作《绿满校园》,后陆续有作品见刊,并多次获奖。